最初喃喃是在喃喃的电子邮箱里看到她写给喃喃的那段文字的，喃喃惊讶于她出色的才情，同时更惊讶于她的畸型的恋爱。
见到她的那一刹间，喃喃的心忽地一痛。她一点也不像喃喃见过的那些女大学生们，她本该是青春可人骄傲美丽的，可是不，她瘦弱、苍白，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相仿的憔悴与灰暗。她文字非常漂亮，可话却很少，交谈过程中还常夹着强忍的哽咽。
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龌龊的情人，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卑劣的“师表”。喃喃望着眼前的女孩，心痛不已。22岁，多好的年华，名校高材生，多么令人羡慕的大好前程，而这一切一切，都将被这谎称为“爱情”的东西扼杀。
只希望在这一刻，她终能醒悟。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苦海茫茫，及早回头。
把破碎了一地的心拢起
喃喃真不知如何述说喃喃的爱情与悲哀，正如俄菲莉娅不知如何面对有着杀父之仇的哈姆雷特。这是怎样一段爱情啊！它不是圣洁，而是卑污；不是崇高，而是鄙俗；不是温暖，而是寒冷；不是陶醉，而是惊栗，它几乎囊括了所有爱情的模式：早恋、初恋、师生恋、婚外恋、忘年恋，惟独少了心心相印的爱恋。一个年龄几乎长喃喃两倍的中年男人，在卑鄙地欺骗了喃喃的全部贞洁和爱情之后，再可耻地把喃喃遗弃。如今喃喃一个人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独自舔着自己如海的眼泪。倘若上天还有慈悲怜悯之心，那就请给喃喃一个彼得的铁箍，把破碎了一地的心拢起，让它还能面对未来。
高三那年的春天，喃喃正在湛江一所中学读书，宇是喃喃们班的语文老师。刚刚从河南一个小地方调来南方不久的宇，头发已经开始斑白，浑身带着一种沧桑的沉重，让人心痛。宇站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侃侃而谈，而喃喃坐在下面暗暗地想：只有童话里才会拥有这样的老师吧，那里有澄净得像蓝水晶一样的天空，橘黄色的暖融融的太阳。从那以后喃喃的心里悄悄地有了宇，如同《窗外》里所有的情节一样，喃喃心里充满了对爱情的向往。
就在刚刚高考完的那个夏天，宇把喃喃带进一个公园，人迹罕至的林荫处，宇咬着喃喃的耳朵说：“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就在喃喃迷惘痴醉之中，宇进入了喃喃的身体，喃喃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少女的贞洁已经随着爱情之鸟一去不返。
那年夏天，喃喃至今仍固执地认为，是喃喃一生中最流金溢彩的时光。带着许多羡慕的目光，喃喃考上了一所广州的名校。可现在，喃喃真宁愿放弃这一切，而换取一段彼此相知的爱情。
宇的妻子是个很瘦的女人。从宇那儿得知，她毫无一技之长，从北方跟着宇来到湛江后，一直找不到工作。一天喃喃去宇家，上顿饭的残羹依然展览在饭桌上，几只绿头大苍蝇在上空群魔乱舞，热水瓶里倒不出一滴水，杯子一摸一手腻腻的油污，厨房里的碗长满了绿毛……喃喃看见了宇脸上的尴尬，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心疼，从此，只要有机会喃喃都尽可能地替宇拖地洗碗打扫卫生，买好整箱碗装方便面，以免客人来访时难堪。
那时，宇常常自比胡适，在宇的描述里，宇妻子是个江冬秀一样的女人，动辄大嚷大叫、寻死觅活，当着学生的面，撕掉宇和女生的毕业合影，把小女生吓得当场痛哭。以至喃喃总想为什么宇碰上的不是知书达理的张幼仪，却偏是大字不识的江冬秀。喃喃竟然没有想到，贞慧的张幼仪最后落了个被遗弃的下场，而蛮横的江冬秀却能与胡适终老一生。
就这样喃喃成为宇偷偷摸摸的情人，在每一个可以见到宇的寒暑假，在每一个可以回到宇身边的节假日，在公园、旅馆或每一个无人之处，宇随心所欲地占有喃喃的身体，喃喃毫无保留地奉献喃喃的灵魂。心中不是不委屈的，可是每当宇紧紧地抱着喃喃说：“她没文化、没修养，喃喃们一起受点委屈忍让一下”的时候，那种风雨同舟、心心相印的感觉让喃喃所有的委屈与不快都灰飞烟灭。只要宇爱喃喃，喃喃便心满意足，离婚？喃喃从未要求过。喃喃不能让宇为了喃喃抛妻弃子，背负世人的唾骂与指责，喃喃爱宇，为宇谋划得再多也惟恐不够周到，又怎能忍心看着宇受这些委屈啊？
几年来，喃喃考名牌大学，喃喃拚命读书，惟一的心愿就是，大学毕业后回到宇身边寻一个好工作，有能力置一间小屋默默地守候宇，更好地照顾宇。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能够陪伴宇照顾宇终老，便是喃喃此生最大的幸福。被人轻贱蔑视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宇爱喃喃，喃喃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骄傲最纯洁的姑娘。
三年过去了，在挣扎的苦痛中，喃喃渐渐醒悟：其实所有的优美与崇高都是喃喃的一厢情愿，而宇对喃喃的爱，却远远不是喃喃心中所想的那样。
那是撒在她心头的毒药
大学一年级那年暑假，喃喃怀孕了，医生一句“恭喜”，让喃喃在三伏天也像落入冰窖里。等到喃喃们见面的时候，喃喃忍不住地梦想：“真想把孩子生下来。”可宇马上声色俱厉起来：“那你不要对别人说孩子是喃喃的。”在宇不假思索的吐露里，喃喃听见喃喃的心掉在地上跌得粉碎。喃喃的爱情，对宇而言，只是无责任的享乐。宇说用避孕套不舒服，让喃喃吃药。宇明知吃药不保险。可如今出了事，宇却对着喃喃大叫：“你要承担就自己去承担，别扯上喃喃。”宇年近不惑，容貌平庸，生活困窘，学问不高，文凭的含金量也远不如喃喃。可是，爱情，那是一种绝对纯粹的情感，它排除一切外在的因素，只是心灵的融合、意趣的相投。可是，宇却很残酷地把喃喃所有关于爱情的理想砸得粉碎。宇真的爱喃喃吗？除了音乐一般的盟誓，宇做过什么？
终于宇陪喃喃去了医院，无痛流产费用比较贵，宇在交费时不断地告诉喃喃宇老婆没工作，宇多么多么没钱。喃喃只好挑选了最便宜的手术方案。在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喃喃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术后，医生要开阿胶膏，喃喃谎说家里还有推却掉了，心里高兴地想着喃喃又替宇省下一笔钱。尽管怀孕不是喃喃一个人的错，可是此次手术花费了宇一百多元，这是和宇在一起几年来宇为喃喃花钱最多的一次。
没想到这次手术才是灾难的开始，刮宫不全断断续续流了两个多月的血，加上没进行任何营养补充和休息，从此整整一年多的时间里，喃喃辗转于广州各大医院，别的同学在听课自习，喃喃却孤零零地夹杂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人群中，等待在漫长的候诊队伍里。也许是怀孕引起的心理变化，喃喃开始对宇无比依恋。每天都哀求宇给喃喃电话。那失宠的哀求多么凄凉，可是喃喃已经无法再像一只孔雀般优雅。
爱情是一只没有脚的鸟
对宇来说，或许金钱远比喃喃重要得多。宇常常向喃喃表示宇没有钱，从此喃喃变得极端节省，每天馒头白粥腐乳，节省下来的生活费用除了支付医药费，就是买东西寄回去改善宇的生活。喃喃给宇买衣服袜子，皮带领带，眼镜钱包，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尤其是假期回到家里，不管寒风烈日，喃喃几乎每天都在给宇送东西。早上一大早喃喃就给宇买好早餐，喃喃不敢到宇家，只能悄悄放在宇自行车的篮子里。假期宇都一直在外替人授课，挣钱补贴家用。所以每逢母亲为喃喃煮了什么补身的贵重东西，喃喃总是偷偷带出来慰劳宇。雪蛤、鲍鱼、鱼肚、冬虫夏草……喃喃像个土气的农村姑娘，一点东西都捧着等宇下课。喃喃太知道爱情不是风花雪月，而是一饭一蔬里的天长地久，一鼎一镬里的朝朝暮暮。为了减轻宇的负担，喃喃替宇批改作业直至凌晨，为了省下邮寄包装的钱，喃喃放弃
午睡缝纫包裹寄衣料给宇远在河南的母亲。宇妻子的化妆品，宇儿子的玩具文具……钱像流水一般淌出去了，因为喃喃还是向父母伸手拿钱，所以极其羞愧，喃喃四处奔走担任家教，希望把宇照顾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终于，宇妻子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在电话里喃喃听见了这辈子听到过的最恶毒最粗俗不堪的语言。在那些恶毒粗俗之下喃喃听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绝望的挣扎与挣扎的绝望，以至喃喃打消为了报复而把宇那些肉麻绮丽的信件寄给这个可怜女人的念头，那是撒在她心头的毒药，在她余下的漫长岁月里，她的心都将一丝一缕地疼痛着，易地而处，喃喃亦生不如死。于是，喃喃容忍了她所有的谩骂与威胁。
真的，喃喃什么都可以忍受，惟独不能忍受这个喃喃曾经倾心相爱的男人的遗弃。口头上的爱宇给予的多么慷慨，行动上的爱宇又给予的多么可怜吝啬！宇妻子一知道这件事，宇立刻便对喃喃说分手。“责任，你要喃喃负什么责任？你开个条件，喃喃看看。”宇对喃喃吼着说，“谁说一个男人只能和老婆睡觉？”喃喃实在无法述说自己的苦痛，多少个夜晚，止不住的眼泪倏倏地流到天明，为免打扰宿舍同学，喃喃不住的啮噬自己的胳膊，那种肝肠寸断的滋味无法言说。
这两年，因为流产喃喃身体一直很虚弱。一次喃喃问宇可不可以帮喃喃买点药，宇答应了。喃喃们来到药店门口，宇忽然说有事，急急溜走了。宇工作的学校是喃喃们市里的重点中学，再加上替人补课，收入可算是极高的。后来在宇的反复吵闹之下，学校也为宇妻子安排了工作。宇反复对喃喃强调宇如何衣食不继，可喃喃知道宇手机换了一台又一台，家里刚买了一套近130平方米的大房子，里面装潢一新。可是宇从没给喃喃买过一件礼物。宇知道喃喃爱极了史努比，一天喃喃们路过一个精品店，在门口喃喃看到了一个可爱的史努比，喃喃忍不住上前抱住说：“真可爱。”可宇非常紧张地喝斥喃喃：“快走吧，弄坏了要赔的。”喃喃心痛不已，不是因为钱。那个史努比才20多元，喃喃自己也买得起，喃喃心痛的是喃喃的心。
在学校的日子里，喃喃守身如玉地拒绝一切男生的邀请。喃喃容忍宇在学校继续对女生不规矩，喃喃容忍宇去召妓，为的是喃喃们聚少离多。喃喃不能抱怨，不能有脾气，否则就是庸俗。“那你和喃喃老婆有什么不同？”宇说。可是，宇依然向喃喃说出了分手。在这之前，喃喃已经感到宇的心不在喃喃处，每次相见，除了肉体的占有，宇连话也不愿多与喃喃说。就在说分手时，宇还说：“不过喃喃知道，只要喃喃愿意，你还是会和喃喃上床的。”那一刻，泪眼滂沱里，喃喃清楚地看见了爱情的尽头，喃喃痛彻心肺地想到了死。宇许过比星星还要繁多比鲜花还要芳香的诺言，却从未履行过。喃喃要让自己的鲜血喷到宇脸上，算是宇惟一的兑现。为了爱情，喃喃押上了全部青春，却输得一文不落。喃喃看着舞蹈在喃喃心里的爱情，恍惚、沉醉、无法自拔，在一个个转瞬即逝的白天和黑夜里等待成一只没有脚的
鸟，飞翔、盘旋直至死去。
在交谈过程中，喃喃问她到底爱宇什么？她想了很久，然后说爱情是不应该有条件的，不论才貌，不论贫富，不论地位。喃喃问：那么道德呢？她愣了一下，然后垂下头。
在她告诉喃喃那个史努比的故事时，喃喃想告诉她喃喃家里也有一个可爱的史努比。一个月前，喃喃在商店里看到了它，毫不犹豫地自己掏钱买了下来，所以喃喃现在很快乐，没有受伤的感觉。因为喃喃的一个女友曾经告诉喃喃：“看到心爱的钻戒，还是自己掏钱买下来吧，省得将来伤心时还要把它掷还给那个男人。”不知她听懂了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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