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细雨。黄昏时西天挂下一大帘的云母屏,掩住了落日的光潮,将整个城市蒙裹上了一层黑纱,寂静得如黑衣尼在圣座前默祷。过了一刻,即听得窗隙见唔唔啜泣起来,低压的云夹着迷蒙的雨色,将高楼大厦于灰蒙蒙的天空挤在一起,远边的黑影,也辨认不出是什么了,但涕泪的痕迹,却满布在空中水上。
又是一番寒意!那雨声在急骤之中,有零落萧疏的况味,连着阴沉的气氲,只是在我灵魂的耳畔私语道:“冬”!我原来无欢的心境,抵御不住那样温婉的浸润,也就开放了春夏间所积受的秋思,和此时外来的怨艾构合,产出一个弱的婴儿——“愁”。
天色早已沉黑,雨也已休止。但方才啜泣的云,还疏松地幕在天空,只露着些惨白的微光,预告明月已经装束齐整,专等开幕。同时灯火正在点点星星地闪烁,筑成一座绚烂的银河,直联及西天尽处,和黄浦江畔沉默,上下对照,留恋西来的踪迹。
北天云幕豁处,一颗鲜翠的明星,喜孜孜地先来问探消息,像新嫁媳的侍婢,也穿扮得遍体光艳。但新娘依然姗姗未出。
现在天上砌满了团团云彩,霎时间引起了我早年的回忆.
月光有一种神秘的引力。她能使情怀滋漫,她能使悲绪生潮。月下的喟息可以结聚成山,月下的情泪可以培畤百亩的畹兰,千茎的紫琳耿。我疑悲哀是人类先天的遗传,否则,何以我们几年不知悲感的时期,有时对着一泻的清辉,也往往凄心滴泪呢?
但我今夜却不曾流泪。不是无泪可滴,却为是感觉了失神的悲哀,将我理解的好奇心激动,想学柏拉图来解剖这神秘的“眸冷骨累”。冷的智永远是热的情的死仇。他们不能相容的。
但在这样浪漫的月夜,要来练习冷酷的分析,似乎不近人情!所以我的心机一转,重复将锋快的智力剧起,让沉醉的情泪自然流转,听他产生什么音乐,让绻缱的诗魂漫自低回,看他寻出什么梦境。
我一面将自己一部分的情感,看入内心的现象,一面拿着纸笔,痴望着月彩,想从她明洁的辉光里,看出今夜地面上秋思的痕迹,希冀她在我心里,凝成高洁情绪的菁华。因为她光明的足踝,遍走心海,人间的爱怨,仿若隔世.
海的那边有一个国家一座城市,一个榕绒密绣的海岸边,坐着一对情醉的男女,他们中间沙地上烧着熊熊的火柴堆,盐盐的水息,那迷离的烟篆,窒息的热气,依偎着伴随黎明的到来.
饭岛爱,
你这黑夜中的精灵儿!
当一切已成往事,天涯中再无复夜的光彩.
“真绝望了!真绝望了!”
她独自在她精雅的楼室里,把灯火一齐熄了,倚在窗口一架藤椅上,月光从东墙肩上斜泻下去,笼住她的全身,在花砖上幻出一个窈窕的倩影,她两根垂辫的发梢,她微澹的媚唇,和庭前几茎高峙的玉兰花,都在静谧的月色中微颤,她加她的呼吸,吐出一
股幽香,不但邻近的花草,连月儿闻了,也禁不住迷醉,她腮边天然的妙涡,已有好几日不圆满:她瘦损了。但她在想什么呢?只能岁时光梦魂带去,放在离她三五尺的玉兰花枝上。
她今夜并不十分鲜艳:她精圆的芳容上似乎轻笼着一层藕灰色的薄纱;轻漾着一种悲喟的音调;轻染着几痕泪化的雾霭。她并不十分鲜艳,然而她素洁温柔的光线中,犹之少女浅蓝妙眼的斜瞟;犹之春阳融解在山巅白云反映的嫩色,含有不可解的迷力,媚态,世间凡具有感觉性的人,只要承沐着她的清辉,就发生也是不可理解的反应,引起隐复的内心境界的紧张,——像琴弦一样,——人生最微妙的情绪,戟震生命所蕴藏高洁名贵创现的冲动。有时在心理状态之前,或于同时,撼动躯体的组织,使感觉血液中突起冰流之冰流,嗅神经难禁之酸辛,内藏汹涌之跳动,泪腺之骤热与润湿。那就是那好人儿的临别的礼物.
我并不是为寻内心而看你,更不是为觅神秘而访看你;蓄意沉浸于感观的世界,是旁人所不许的。我盖见你而感前生,因后世而拈新愁:人是一簇脆弱而富于反射性的神经!
我重复回到现实的景色,她那团圆清朗的外貌像极了新娘,但同时她幂弦的颜色,那是藕灰,她踟躇的行踵,掩泣的痕迹,
又使人疑是送丧的丽姝。所以我曾说:
饭岛爱君!
我不盼望你团圆。
饭岛爱君!
谁禁得起银指尖儿
浪漫地搔爬呵!
任谁禁不住她一指的抚摩.
至上的美满,
熏暖了飘心冷眼,
也清冷地穿上了轻缟的衣裳,
来参与这
美满的婚姻和丧礼。
PS:这次应该不是假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