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开始缩短,冬季从龟缩中贲临,姗姗来迟,过分凛冽。
那天之后,阿烈像风一般消失了。说不清是自责还是抱憾,整晚整晚地陷在惶恐和空虚
之中,黑夜便格外绵长。一个人的房间,开始网一样伸展,撒下来的,全是寂寞。
打扫阿烈的卧室,发现他是个有洁癖的人。或者GAY都是这样不可救药地迷恋着洁白,
在他们心中,严格地过滤着尘埃,不留余地。他的书橱里全是安尼宝贝的散文集和小说
,那个孤独的女人,继续保持着和喧嚣的距离,沉堕,清醒,在键盘上飞舞着手指,真
实而残忍地揭发生活和爱情。阿烈说,读她的小说像看自己生活的备份。于是从中搜索
让我一见倾心的小说,最后抽出来的,是阿烈的日记,藏在书橱的左上角。
8月28日
今天在电影院邂逅了一个男人,白衬,在昏暗的场所里格外显眼。对白色的迷恋,使我
不自觉地注意起他。流海遮住了眼睛。鼻梁很高,从侧面看上去有点不得已的突兀。没
其他特点,平庸里渗透着安静和祥和。梁朝伟独自驾车到伊瓦苏瀑布时,看到他肩膀微
微的耸动。就如我第一次看这部影片时,在此泪流满面。
和最心爱的人到伊瓦苏瀑布,在他面前流泪,拥抱,亲吻。我17岁生日的愿望。见证这
个愿望的是老林,虽然他已经杳如黄鹤。
冒昧地告诉他,我是GAY。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他很平静。安静地接受我的烟和我的
火。就在这一刻,爱上他,刚刚打电话告诉栀子了。那个拥有自恋情节的男人,在电话
里对我欢呼,并送给我两个飞吻。
睡觉前,告诉自己,我爱上了安生,一个和我一样看《春光乍泄》会流泪的男人,希
望明天不会忘。
9月6日
今天是值得高兴的一天。
搬了新居,所以再也不用忍受宿舍的汗臭和一群单身男子的浮躁。比起这些,与我同居的这个人,更令我心潮澎湃不已。不认为这是缘分,却已成事实。每个晨昏惊醒自己的人,突然之间出现在同一屋檐下,连呼吸也跳突起来。不敢去想这一墙之隔洞穿后,生活将变得多么激烈和无措。
今晚过早地藏匿好自己。台灯下的文字,显得如此急噪不安。
9月7日
晚上给栀子打了个电话,让他和我一起分享端一碗皮蛋粥时激越无比的心情。
他在电话里打了个响指,说,阿烈,想看看你现在笑容满面的脸。
栀子,你会看见的。再也不是成天在BL酒吧醉生梦死的我了。即使现在还没有任何值得大肆喜悦的事情,但此时的我,是幸福的。就在看他睡脸的时候,在为他兴高采烈端皮蛋粥的时候,在挨他一巴掌的时候,在和他漫无目的调侃的时候,我很清晰地感受到。
幸福原来如此简单。
10月4日
老林说过,这种不被认可和原宥的爱情难以存乎于世。所以他选择了逃避。天涯海角,梦里不知身是客。栀子对他来说,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我曾经看着他们眩目灼烈的爱情在天光中极尽繁华。老林说,那是畸恋,缠绵悱恻,终究难逃现实的扼杀。他过早选择了退缩,留下栀子独自沉郁和堕落。
如今,我是否也要放弃?安生关门时,橡木门吱呀的惨叫,让我痛彻心扉。
“因为发生了一些错觉,所以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无心伤害你。”再次面临临水瀑布,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涵义,脚一步步前移,跳下去,就是解脱。终究没有勇气,所以现在生不如死。不是因为一次没有开始就结束的爱情,而是因为这堵无法穿越的心墙。
我实现了17岁的愿望。和心爱的人站在瀑布面前,流泪,拥抱,亲吻。可惜,我没有许下更多的愿望。时间推移,呈现出缺憾和抱怨。
原本世界上有三种人,男男,男女和女女,后来被分割开来。人们活在世上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而我的另一半,是男人。是安生。
10月5日
栀子来了,没有看到我笑容满面的脸。看到的,大概是一屋难以收拾的狼藉。
他抱着我哭了,就像老林走的时候,我抱着他哭一样。两个同病相怜的男人在一地创痍的屋子里哭得惊天动地。却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10月7日
安生回来了,梦继续。
没有斧凿,顺理成章。我经历的痛苦和折磨,在他的笑容面前如此卑微。连重新爆发的地位都没有。
我告诉栀子,他回来了。栀子哭了,他说,阿烈,我不想看到你继续痛苦下去。放手吧。
放手吗?很遗憾我父母生出个这么执拗的儿子。
10月17日 (栀子的生日)
本来想先打电话给他的,没想到,他先打来了。
栀子说,他已经没有家了,所以生日在我家里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又流下来。“上帝已经死去”,我们需要坚强。
陪栀子逛了一天的街。在橱窗面前,他快乐得像孩子,却又坚持不买。看到了一个镶着水钻的镂花铂金戒指,他露出了渴望的神色,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又转回来帮他买了。打算作为生日礼物。
在便利店买了两包红双喜香烟,十罐蓝带啤酒,以及一大包零食。我们的庆祝,总离不开烟和酒。老林说,烟和酒会散发出醉生梦死的味道,即使看着,也能遗忘。
回到寓所的时候,安生拿着一大叠A1画纸回房间,瞥了一眼栀子,然后默默进了卧室。我朝栀子笑了笑。然后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碟片,抽烟,喝酒,吃零食。看周星驰的电影,不停地笑。偷偷地从库袋里掏出送给他的礼物,放在他眼前。
一个绵长的吻,被迫终止在安生的咆哮里。
送栀子上了出租,他说,他好像吃醋了。
一把将他摁进车门,目送他走远。心里如饮蜜般甘甜。
写日记的时候,安生在沐浴。洗手间里像打了场硬仗,不断传来咣当的声响。
也许他真是吃醋了呢!
11月12日 (我的生日)
电话打到了安生的寝室,没人。又打到隔壁的寝室,回答说他找到工作,和宿舍的人一起庆祝去了。
突然变得没有质量,整个人漂浮起来。
早上栀子打过电话,我告诉他要和安生一起过。他骂我重色轻友。笑闹过去。现在却要收拾一屋的冷清。继续打安生的手机,没人接听,直到听筒里传出:对不起,您所播打的用户已关机。
时针划过午夜,窗外升起了烟花。来路不明的庆祝,点亮了一大片黑暗,却在我心里投下阴影。心里落下一滴泪,就在烟花绽放的刹那,溅开。
11月13日 雨
早已习惯写日记不记录天气。每次回味的时候,都甘愿相信那天是晴天。但今天的这场雨,淋湿了我所有的记忆。
打了两个男人。
在安生心里,我无足轻重到没有一丝一豪值得记挂。那个耳光打出去时,我知道,结束了。
一个人淋着雨,想马上生一场大病。期待有个人能在病床前为我指点江山,慷慨陈辞。
遇到栀子,或者说他特意来找我。
他说,他要做手术了。
给了他一耳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想像老林一样赶快离开这个城市,甚至这个世界。
执著于躯壳的爱情算什么?!这样想着,也想这样质问。
看完了日记,继续打扫。
爬上窗台。
“跳下去,就是解脱。”
“哦?这里是二楼,你跳吧,摔不死的。”
“喂。”
“嗯?”
“你这个家伙,难道是人造人吗?”
一滴泪滴下去,粉身碎骨。
深冬,房间里灌满了暖气。婉拒花香的忍冬的屋子里,蔷薇的味道袅袅消散。
门铃响了,怔了一下,飞奔去开门。
一个高挑的女子。凌乱的头发,顺从地生长着。细腻的皮肤让人惊艳。温婉颀长的身段。一瞬间,让我产生了幻觉,却没有发现眼角的朱砂泪痣。
她说,你可以叫我栀子。
阿烈已经走了。
是的,从28层楼上坠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