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中国文化成就了日本漫画
外国人对中国人的描述向来是令人迷惑的十三亿火星人，要不就是勤劳节俭、马马虎虎、时到时担当之类的凤毛麟角。因为看了太多日本漫画，巴黎中国周以及T台演出，这些如同一张底片冲洗出来的印象，连我们自己都陷入了大熊猫与孙悟空，龙飞凤舞与丝绸茶叶的象征中，幸好奥运会会徽提醒我们还有很多难以让外国人作出脊髓反应的独一无二的东西：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
目前网络上最受推崇的外国人笔下的中国风，Lotus eater当仁不让：北京胡同、上海弄堂，来不及放飞的风筝，火车卧铺的恶俗毛毯花纹，文艺会演前的绿丝带，白衫黑眼镜少年即使做拉面也会流露出老舍般的气息；而她竟然从没到过中国！怎样才算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漫画？中国韵味到底能取得哪些指望？要怎样的真知灼见，而不仅是篇名和场景上的统计资料，或是嗜古好奇的文献分析，能够赋予恰当的焦距与视点，解析我的中国心呢？
无非内神外化
先说外化：长袍马褂、水墨丹青、园林建筑、春节元宵二十四节气。由于显而易见，绘画与读解双方反倒会忽略许多重要信息，因为这些实在太熟悉，如同呼吸空气一样，习而不察了。
重点内在：我们该了解自己的思维和感情习惯，及其形成的表现模式，背后的制约力吗？简单地说：不是画出龙和飞檐，穿起旗袍，敲起腰鼓就是中国风；而在于为什么会产生龙、飞檐和旗袍以及有事没事就敲腰鼓。
爱本重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心中一样亲。
外化：一切神秘的中国特征与古怪的中国人。
从高桥留美子的《乱马1/2》开始，青海咒泉乡，猫饭店的可伦婆婆与姗璞，乌龙茶，101生发灵这些熟悉而奇怪的形象就会跳出来刺激我们的眼睛。
《辉夜姬》的李家王朝，其姓氏必定来自日本人最热衷的唐朝；其装束，属清朝内廷。其婚俗，翻牌也是明清以降的宫廷惯例，画出来却像天方夜谭！谁以猎奇和征服的心态来对待任何一种文化，这种文化就会抛弃她。
《恐怖宠物店》隐居在纽约唐人街的D伯爵，改良旗袍当然是女装，绣花挑织则是和服的针脚。《圣斗士星矢》的童虎与紫龙一出场就敲京剧锣鼓。意大利漫画《卡托-马耳他在西伯利亚》的李上海，单凤眼中射出革命儿女的激情。这些角色之所以一眼就被认出是中国人，因为身上浓厚的中国元素；他们第二眼就被定性为仿中国人，因为真正的中国人，即使不需要此等元素，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可叹画人画皮，不得要领！瘸子赛跑，冠军还是拐子，这名外观冠军就是村上纪香的《龙》。
内神：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在哪里？飞龙答：简单来说，北京虽然很冷，但我老家更冷，可算是边境，附近根本没有其他部族，就算是省会西宁也找不到饭店，所以也没啥好观光的，不过不远处有铁路经过。不远，只有130公里。
《白龙传说》讲述了青海的白龙部落少年飞龙、小雷与角猎、露蝶对抗麒麟族的故事。从青藏高原到日本东京，从上海到兰州，荡漾着悠悠乡愁，穿着65式军装、方口布鞋、戴着军便帽的少年，与扎着麻花辫、戴着圆乎乎草帽（而非日本篷盖）的China girl，跨越千山万水，无论如何，也要回到充满温馨关怀，美丽的绿色故乡！
明信片中抄来的风景名胜大多冷冰冰，而熟视无睹的生活细节，往往只被直觉敏锐者所捕捉，展现到任何漫画中都会奇峰突起。上海外滩美丽不打折，漂亮100分的达芙妮女鞋广告，江苏乡镇企业的柴油机配件、挂件配件白字挂牌，绿荫丛中的三轮车，火车乘务员提供的免费开水……正如片山愁所说，中国实在太棒啦！壮丽又纯朴，虽然有点脏乱，不过还是很美，永远也不会让人厌倦。
麒麟之类的神兽不光孔夫子喜欢，爱喝啤酒的日本人也熟悉，经常拿来做世界设定，譬如《十二国记》。捉鬼的上古之神神荼、垒郁，恐怕现代中国人就不太知道了吧？不过光光这些仍不够，点到中国风韵穴道的是小雷独自在深夜下了兰州站台，目送列车呼啸而去，一定会再见，一路平安。他的座右铭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角猎则一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风度；不提最大反派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安徽黄梅村小男生的流水不腐；世锐与沙剌一个仁者无敌一个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是好事，看起来也太壮烈了一点。不错！中国仁到日本忠的变格，司空见惯。而点破从来没有被日本继承过仁，片山愁这一招，就跳离了普通日本人对中国的平均理解力之列。
科举制度
我在国外的时候，时常感觉到，中国文化对于世界的一个伟大贡献，就是公开的客观的文官考试制度。没有一个国家的考试制度，能够像我们这样久远，严密与公开。——胡适
外化：冈野玲子《妖魅变成夜话》
秀才李泉，字成潭，泾州人。前往科举考试的途中处处见鬼，不是古墓美女就是狐狸精美少年，或者凭空落下金蚕现出金银珠宝，这也是中国鬼怪故事爱用的开头：从前，有个秀才……终于升官发财，见到了上司亲卫府的龙玉将军，却是一派平安时代阴阳师作风！缺了点吕洞宾的风流倜傥，也不如广成子逍遥快活。中国的御用道士不是专管炼丹求仙，劳皇帝的命，伤百姓的财的么？
内神：藤田招子《五十年前二十三》
读尽诗书五六担，老来方得一青衫。佳人问我年多少，五十年前二十三。——詹义《登科后解嘲》
《煌如星探案》大概是大陆最早引进的日式中国风了，当然，主角外貌既不像中国人也不像日本人，鼻梁高隆倒像来自巴黎凡尔塞。虽然一直对她把扬州瘦西湖的五亭桥画进杭州西湖耿耿于怀，但一首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却让人大为改观。
读书人垂垂老矣，终得上榜，落榜兄弟杀掉同胞想冒名顶替，这样的悲剧似乎控诉着无尽书生的悲哀。事实上，实行1300多年的科举制度是现代文官制度（公务员制）的蓝本，它虽在后期凸显弊病；从另一个方面说，却是平民参与治理国家的唯一方式，从此贵族阶层与官僚机构分野，这一仕途虽然微小，却是甄选人才之道。所以，在高考中鏖战的孩儿们，请继续努力吧！
文字游戏
藤田招子从成田机场飞上海，转武汉，至岳阳，只有一个理由：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杜甫）结果身高150CM的姐姐几乎够不到窗户。
外化：如果说皇名月专注典雅的书面语和诗歌词曲的话，片山愁则迷恋于口语的实用性。
皇名月只点了点洛阳纸贵，诗文剽窃；藤田招子则让阿祥遮住君子不器，露出君子不哭来逗煌如星；片山愁更为生动活泼：角猎与露蝶重逢前，孑立茅草中凝望月亮，王骆宾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飘然而起。孩子们会在墙上涂鸦到此一游没错，难道中国孩子也像飞龙一样在地上留言一会儿就回来吗？
无论是正大光明的御题牌匾，还是湘潭正院、南书房行走之类已觉拗口的名词，或是汉代拓碑、传统团纹的插花，都是小意思，故纸堆里就查得出；生活化才显真功夫：只有到对某种语言达到一定练达程度，才会自觉不自觉地玩起文字游戏；因而中国漫画人做起文字游戏来，得天独厚。
内神：姚非拉《80℃》，丘天《邂逅》
从金砖、银票、鱼大肠、史耀敛（死要脸）诸如此类的名字，到江湖放血堂堂主血滴子的大徒弟飙血与师父的关门女弟子血小板之间的纠葛；还有《80℃》里的江海洋、江里滚，寥寥数字就足可见汉语之讨巧了。敖幼祥的无厘头，蔡智忠的禅宗精妙，这些都是汉字的王道！
华夏美学
远古或胡掰：世界屋脊之幻想。
《3×3只眼》西藏出产的佩，《无限之住人》的西藏血仙虫，《JOJO奇妙冒险》的西藏波纹功，L池とも子的《昆仑之珠》，巍巍昆仑与西藏，几乎是所有神秘事物的发源地；《山海经》因此被读解得头破血流。
春秋战国：礼乐崩坏，百家争鸣。
中国几乎所有哲学思索都在此奠定，蔡智忠哲学小品管中窥豹。《十二国记》则是复古主义，幻想回到礼制时代。那是中国最具活力的时代之一，充满大无畏气概！没有人比郑问的泼墨《东周列国传》更气吞山河！他画的国王诸侯大多乏善可陈，侠士布衣却栩栩如生。
秦汉基业：神话剥蚀，贵族社会走向衰落，平民迈向历史前台。
秦王朝落幕，中国第一位平民大帝刘邦终于结束了天神在华夏大地的统治！《荆轲刺秦王》因而列入《史记》。皇名月让盲女伏在荆轲剑上而死，却不是周迅在电影中的自戮，说明她还不够中国，没有摸透中国人的性格：顺而不从的坚韧，以死相拼的骄傲（类同《秋菊打官司》，百年前西方传教士倒认为是变相愚蠢）。
三国鼎立：天皇的万世一系使日本人很难理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于是战国名家之争成了百演不厌的剧目。中国三国，正好合了他们的胃口：
智慧胜刚强的孙子军事思想，便是中国人推崇诸葛亮的原因；讲究实力的日本人则突出曹操。《苍天航路》，《龙狼传》，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在此，为《三国志》作者横山光辉先生默哀三分钟……
魏晋风流：中国的文艺复兴。
漫画又再次缺席了吗？平安时代大致在清雅的情趣上可以比拟，但缺乏了惨烈与优雅同在，黑暗与尊严共存的背景。
盛唐佛音：日本人爱的是白居易而不是李白杜甫，就像他们对杨贵妃的痴迷一样让人迷惑。
《妖魅变成夜话》虽然是换着花招画安倍晴明与源博雅的同人，却紧紧抓住中国鬼怪故事的精髓。这当然是日版《太平广记》。如果说日本鬼怪仍带着早期饮毛茹血的粗悍气质的话（在《阴阳师》中出现红毛夜叉、生成姬、付丧神等动物或器具化的鬼怪），中国鬼怪故事却成熟得很早，《搜神记》还有原始鬼怪，到唐代，由于世俗生活的极大丰盛，以及佛教传播，鬼怪就向实用主义的梦想和教训转化了：比如美女金钱、加官进爵的黄粱梦。
优雅两宋：极高明而道中庸。
吸收佛学禅宗的宋元美学，呈现朴质无华，平淡自然的情趣韵味。水墨丹青进入一个更广阔的领域。用毛笔作漫画，从技术上讲，正是沿袭了此时的精髓：独攫取花鸟一枝，或是重山叠水之间，又有草堂半角、溪渡一张。阿梗、阮筠庭的风姿，似得其传；而日本那厢，只出了个隹诹铡┑摹侗彼畏缭拼》（秋田书店《公主GOLD》）？连载描述了宋仁宗时代美少年月华、展昭与包拯、范仲淹等人的怪力乱神。
艳俗明清：市井文化的胜利。
日本漫画家笔下的明清中国，更像城市文化兴起的大江户。近年日本江户文化泛滥，什么江户时代的消防员，江户时代的吸血鬼，江户时代的水浒……所以藤崎龙《封神演义》说的是牧野之战，品性上完全是小市民的胜利。
在此必须提一提程式化之美：虽然我们抱怨漫画有太多公式，殊不知老祖宗才是公式化鼻祖。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建立直观概括的理论模式。以戏曲为典型，角色分配与性格设定高度程式化，从而不难解释青铜五人组，美少女战士五人组，高达五人组。这个5，就来自纯正的中国玄学。
近现代：从魔都到魔都？
上海、香港、纽约唐人街、东京新宿的中国黑帮，似乎成了全景。中国正在上演人类历史中最重要的一幕，在经过200年不断被边缘化的过程之后，它很可能重新回到世界舞台的中央。那么漫画表现出来的是什么呢？TAXI防暴罩，SARS口罩，办假证，老军医？不可否认，所有人都感受到中国的躁动和腾飞。
于是，马荣成说，年轻人啊，多看圣贤书。
BEJIAMIN说，那么多怀才不遇、自视过高的少年在时代浪潮中打滚，中国年轻人的生存状况画出来便是中国特色的漫画。
胡蓉在异国他乡抛开古装，着眼人的生存状态，也许，这才是翱翔于精神领域的中国风。
浮光掠影中国结
十二生肖：子丑寅卯made in China，《水果篮子》由此而来。
黑白围棋：尧造围棋，丹朱善之。话说战国时代的围棋经纬13条，魏晋时代则是17条，最后2条要走过漫长的400年时间。《棋魂》千年放浪的佐为也算是国际友人。
十八阎王：中国神仙职称，《幽游白书》《暗之末裔》大概是日本代理，泰山府君东渡扶桑越发神通广大。
中国功夫：无须多言了吧？
阴阳生态：以《辉夜姬》对中国人的肉食习惯和宦官制度好奇而粗暴地揣度为代表。渡濑悠宇《魔幻游戏》则对阴阳医学、摄生诊疗故意曲解。
从生态农学上来讲，日本有近千年没有肉吃（佛教吃素）的历史，平民只能吃鱼养鸡，贵族打猎吃一点鹿肉……没有大型家畜饲养技术，所以明治维新之前，烹调、养生、医疗等等门类，他们对中国简直是望洋兴叹！面条饺子包子馒头都是由中国传入日本的，所以包子动不动成为中国饮食的代名词也不足为奇了，呜呼！《中华小厨师》哪比得上四大菜系。
和合之道：中国的文化是环形的。最简单的天机，就隐藏在《贫穷贵公子》上海之行，《北斗神拳》原哲夫的惊叹中：中国人是在圆桌上围成一圈子吃饭的。推广到传统建筑，土木结构开合通透融于自然，园林化山水于墙内，是为和：讲究平衡协调，将矛盾和差异约束在一个适度范围内。这直接决定了中国式的情调和叙事风格。谁的故事没有盘桓往复之感，没有时空延展衔接之观，谁的故事就不够中国。
中国的社会文化也在迅速改变，由宗亲社会向契约社会转化。但正如先秦两汉之后有隋唐有宋元明清，直至今天，沉淀在五千年血脉里的基因代代延续，中国人一直是中国人，中国风韵随不同时代，按不同标准以相应的民族气质存在。漫画的中国特色与中国特色的漫画，又将以何种形态大显身手呢？
就像D伯爵非我族类，童虎不是成长于雍正王朝，清水玲子的八角祈年殿源于对天圆地方的完全不理解。中国风不仅在于长袍马褂的外化，更在于其神气飘然在烟宵之上的华夏审美、智慧胜刚强之道，以及盘桓往复时空观的内在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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